子皮 | 阿富汗不需要战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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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天，2021年8月15日，是一个有历史意义的日子。在阿富汗，塔利班在20年之后重新占领首都喀布尔，阿富汗总统加尼出逃国外。
同一天，美国大使馆降下了美国国旗。使馆成员在直升机帮助下撤离。与46年前，直升机降落在越南西贡美国大使馆屋顶上、使馆人员仓皇逃离如出一辙。
下图是1975年4月29日，西贡。下图是2021年8月15日，喀布尔。
喀布尔陷落后，整个阿富汗最为混乱恐慌的区域是喀布尔机场。成千的阿富汗人企图逃离，拼命想挤上美军飞机。陷落当天，机场发生了阿富汗人扒美军飞机、数人死亡的惨剧。之后情况有好转，目前机场的撤离正在进行中，优先撤离的是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公民，其次是为美国西方工作过的阿富汗人士。
虽然美国撤军是川普时期美国与塔利班的协议，但这些恐慌混乱的画面依然造成很多美国人不快。从政界、媒体到普通美国人，有不少人开始指责。有人指责拜登缺乏准备浮皮潦草，有人指责川普当初的撤军协议是给美国挖坑。
还有更多的人，包括拜登总统，开始指责阿富汗人。他们责怪阿富汗人没有努力抗击塔利班。
星期一，拜登在对全国人民的讲话中抱怨说：阿富汗军队自己都不愿意打这个仗，美国军队为什么要送命？我们美国为阿富汗花了超过一万亿美元。我们武装起一支30 万人的阿富汗军队。我们给军队发薪水，我们给了他们最精良的军备。我们给了阿富汗人所有机会，让他们决定自己的未来。我们该给阿富汗的都给了，唯一无法给他们的是：战斗的意志。
不少普通美国人说得更直白：美国20年花了两万亿、牺牲了2400多美国士兵，辛辛苦苦为阿富汗人建立了这么先进的民主制度，而这些愚昧的阿富汗人不捍卫民主，却选择了最坏最恶的塔利班。
错。事实不是这样。事实是：
1) 美国入侵阿富汗是为了美国自身利益，不是为了阿富汗民主。
2) 美国在阿富汗扶植的政府是军阀和贪官的集合，不是为民众利益服务的民主政府。
3) 美国牺牲了2400位将士，而阿富汗失去了24万生命。
4) 美国为阿富汗战争花的2万亿，大部分回到了美国经济。
5) 阿富汗人民没用选择塔利班，如同阿富汗人民也没有选择这20年的军阀贪官腐败政府。这个多灾多难土地上的普通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，更无法选择谁来掌握他们的命运。
所有人都知道美国入侵阿富汗是因为9/11。虽然9/11美国是受害者，美国有保卫自己安全的权利，但今天冷静地回视，可以知道，阿富汗战争很可能是一个错误。因为，保护美国安全和打击恐怖活动，也许应该通过和平和建设性的方式。
9/11的作俑者本拉登和他的基地，是苏阿战争时蓬勃壮大的极端伊斯兰的产物。美国没有直接培植基地，美国也没有直接培植塔利班，但美国一手培养武装了塔利班的前身：圣战者游击队 （Mujahideen）。
如果说被里根尊为“自由战士”的阿富汗圣战者游击队是2019新冠病毒，那么塔利班就是这个病毒的德尔塔毒株。
归根结底，9/11是美国多年来短视、逐利、自大的国际政策的意外产品。而9/11后迅速入侵阿富汗，显示了美国依然被这种错误的政策挟裹。
入侵阿富汗很可能是错误。而入侵阿富汗后入侵伊拉克，毫无疑义地是更大的错误。这个在谎言下的伊拉克战争，给伊拉克人民、中东地区和美国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。这些损失包括转移了美国阿富汗战争的军力和其他资源，使得本来也许可能速战速决的阿富汗战争，被拖进20年泥沼。
今天很多人会问：既然美国入侵阿富汗是为了反恐，那么在把基地打出阿富汗之后，尤其本拉登被美国杀死之后，为什么美国不撤出阿富汗？
只是一个复杂的问题。简单的答案是：
1）美国一旦撤出阿富汗，基地等恐怖组织很可能会马上回来。
2）美国打下了阿富汗，它认为这片土地应该是它的地盘。阿富汗地处战略要地，大英帝国和苏联都曾想打下阿富汗，美国自然也有同样的欲望。
3）美国的军火商和代表他们的政客，对延长各种战争有利益上的兴趣。
美国的军火商大约是阿富汗战争的唯一赢家。2万亿美国的纳税人的钱，80-90% 回到了美国经济，而其中收益最大的是美国的军工企业/国防承包商。
如果你在2001 年 9 月 18 日（小布什签署了使用美国军力应对9/11恐袭的那一天）花 10,000 美元、平均购买美国最大的五家国防承包商（洛克希德、雷神、通用动力、波音、诺斯洛普·格鲁门）的股票，那么今天你有97,295 美元。
如果当时同一天你把10,000 美元投到标准普尔 500 指数基金，那么今天的价值是 61,613 美元。
美国确实企图在阿富汗建立“民主”。当然，美国失败了。这个落后、封闭、割裂、贫困、排外、宗教化、部落化、经历了20年战争和一半文盲的农牧国家，在目前阶段没有任何可能建立现代民主。
悲惨的现实是，美国扶植的政权，只是一个军阀与贪官的松散集合。更为有害的是，这些掌权的军阀，在自己的地盘上建立自己的武装力量，这些军阀统率下民兵一方面向美国要资助要军饷，另一方面敲诈勒索当地百姓。
阿富汗警察以反恐名义，在道路上层层设卡。这篇2017年《纽约时报》的文章（https://www.nytimes.com/2017/09/04/world/asia/kabul-afghanistan-fruit-taliban-harvest-kabul-fruit-market.html）说，果农从昆都士到喀布尔过41个关卡，每个关卡都勒索。一位瓜农花1300元种瓜，最后只收获220元。这位可怜的瓜农说：“在巴格兰，政府对一辆卡车正式收税是 100 阿富汗尼，但民兵军官要 2000。我说‘看在真主的份上，给我们留点活路吧！’民兵回答说， ‘再说一个字，我就捣烂你的嘴！’”
这些统治阿富汗的军阀，绝大部分崛起于10年苏阿战争。例如阿富汗前第一副总统、臭名昭著的大军阀杜斯塔姆（Abdul Rashid Dostum）。杜斯塔姆最初是阿富汗亲苏政府的武官，后跳船到圣战游击队一方，数度易主。杜斯塔姆曾闷死上千塔利班战俘。残酷至极。这个大字不识的野人杀死了第一个妻子，强奸了众多女性和未成年人，甚至强奸五六十岁的男政敌。这次杜斯塔姆看到塔利班攻势强劲，于是放弃守卫，逃往乌兹别克斯坦。
塔利班进城后进入杜斯塔姆的豪宅，这些山里人在庞大的洛可可豪宅里眼花缭乱，像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。
阿富汗最大的军阀恐怕是希克马蒂亚尔（Gulbuddin Hekmatyar），人称“喀布尔屠夫”。希克马蒂亚尔在90年代阿富汗内战期间，屠杀了几万阿富汗平民。他的手下往不戴面纱的阿富汗女性脸上泼硫酸。苏阿战争期间，希克马蒂亚尔得到了美国最多的资助，还得到撒切尔亲自接见。希克马蒂亚尔内战内行，外战外行，对抗苏贡献甚微，却胜出其他抗苏贡献更大和稍许温和的圣战首领（如马苏德），是因为当时巴基斯坦想扶植这个普什图宗教极端（巴基斯坦有大量普什图人），而美国对巴基斯坦言听计从。
2017年希克马蒂亚尔回到阿富汗，受到总统、前总统、和政府高官隆重欢迎。
事实上，在今天的阿富汗，实权几乎全部落入军阀手中。总统如果得罪了大军阀势，不仅权力不保，可能命也不保。
2011年，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赦免了刺刀下轮奸妇女的军阀匪帮 （英国《独立报》：https://www.independent.co.uk/news/world/asia/afghan-president-pardons-men-convicted-of-bayonet-gang-rape-907663.html）。几年前，当地军阀手下的匪帮，绑架男孩子们为他们当兵。他们绑架了一位妇女的儿子，这位妇女找他们理论。几名匪兵用刺刀割开她的私处，当众轮奸。经过艰难的努力争斗三名匪徒被判刑，但不久后，总统卡尔扎伊为了不得罪地方势力，赦免了三名罪犯。这名受害妇女和她丈夫在村里看到匪徒，惊恐万状。因为害怕报复，他们从此东躲西藏。
今天的阿富汗是阿富汗是世界最穷的国家之一，41%五岁以下的儿童营养不良。近一半人吃不饱饭。90%的GDP来源于鸦片。无论城市乡村，安全都没有保障；战乱的任何一方 —— 塔利班、政府军、警察、民兵、美国人 … 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能勒索你、打你、炸你、杀你。
那些抱怨阿富汗人怯懦自私的西方人，从来没有意识到阿富汗人付出了多大代价，而且在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后一无所获。
20年的美军占领期间，阿富汗付出了24万生命 —— 7.1万平民，7.8万政府军和警察，8. 4万叛乱武装。是美国牺牲人数的100倍。
让阿富汗人付出最大代价的，是十年苏阿战争。十万游击队、一百万阿富汗平民（有的统计为2百万）死于这场战争。
苏阿战争最大的受益者是美国。这场战争重创了美国的敌人苏联。这场战争美国的支出了200亿美元，但是没有流一滴血，前CIA间谍头目安德森（Frank Anderson）骄傲地说：苏阿战争是用“我们的钱，他们的血”打的。
一百多万阿富汗人的血，换来了美国低投入、低风险、高回报的胜利。而阿富汗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了什么？
阿富汗得到的是：无数孤儿、寡妇、失去儿子的母亲、炸断手脚的儿童。烧毁的家园，炸断的公路 ……
最为恐怖的是，十年苏阿战争，美国用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，武装了落后和宗教极端的部落乡民。而苏联军队魔鬼般残忍的杀戮，同样把他们的阿富汗对手变成了魔鬼。
苏联撤军后，美苏都放弃了阿富汗。无依无靠的亲苏政府坚持了三年后倒台。然后，阿富汗进入内战。内战中，不仅各个军阀间互杀，他们也恣意杀戮平民。内战中的军阀几乎全是苏阿战争中崛起的圣战者，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在内战中犯下了战争罪；连后来被西方称为温和的马苏德（Ahmad Shah Massoud）， 也在埃夫沙（Afshar）战役中杀死了一千哈扎拉少数民族平民。
1992-1996的阿富汗内战，也许是这个国家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。
苏阿战争期间和亲苏政府垮台前，首都喀布尔基本是一个安全正常的城市。十年间喀布尔的人口从50万增加到了150万，很多人逃避战乱的村民移居喀布尔。当时喀布尔可以正常工作和购物，工作的人40%是妇女。而内战期间，喀布尔三万平民被杀死。到内战结束时，喀布尔一大半是废墟，整个城市没有电和自来水。
在阿富汗混战中，一个强大的势力终于脱颖而出——塔利班。
“塔利班”在普什图语中，是“学生”的意思 —— 因为它的大部分成员是阿富汗难民营伊斯兰学校的学生。由沙特出钱，巴基斯坦伊斯兰教组织在难民营办起了两千个伊斯兰学校。学校除了宣讲瓦哈比极端伊斯兰教义，还教授一些军事技能。这是一个真正极端培养伊斯兰圣战者的地方。
塔利班成立之初，只有800人，但比起他们乡村游击战的父辈，塔利班不仅作战勇敢而纪律严明。于是，塔利班迅速发展壮大，两年半时间内，塔利班所向披靡，打败了各路圣战者游击队。保守内战混乱之苦的阿富汗人民，开始欢迎塔利班的统治。内战期间，游击队烧杀掠抢，而塔利班实行严刑峻法，偷东西砍手，杀人砍头；立时满城肃整。
然而塔利班在阿富汗实行最严厉的教规统治。妇女不仅需戴头巾，还必须蒙面。塔利班剥夺了所有女性上学工作的权利。塔利班蛮酷的统治，并没有带来经济发展。整个阿富汗堕入中世纪式的黑暗。
塔利班野蛮统治持续了五年，然后是9/11。然后是20年的美国入侵和占领，然后是今天撤军。
……
阿富汗，你为什么如此多灾多难？
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。如果一定需要一个简单的答案，那么阿富汗问题的最大原因有二：
1） 阿富汗本身的地理条件，使它封闭、分隔和贫困。所有这些造成了阿富汗各族各部落互不融合，宗教保守，城乡对立，排外落后。
2） 四十年战乱不断。
上面的2）（阿富汗四十年的战乱），很大程度也是因为1）（闭塞贫困守旧），但也有很大的外部原因，包括美苏冷战，以沙特为代表的国际伊斯兰极端势力扩张，还有区域的印巴之争。
阿富汗其实也许不算一个真正的国家。阿富汗是由一些城市，积雪的高山，蛮荒的高原，无人的沙漠，和散落在河谷和平原的上万个村落，组成的松散集合。
阿富汗的城市和世界其他地方的城市没有太大的不同。而阿富汗的每个村落，都像一个中世纪的独立王国；村落的首领，几乎是他们的国王。
塔利班的创始人之一扎伊夫说：“作为一名阿富汗人，定义你的永远不止一件事：你的家族、你的部落、你的族裔、你出生的地方 ......一个外国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，作为一名阿富汗人意味着什么。”
阿富汗有14个族裔，最大的族裔是普什图族。而普什图族族又分为60个部落。
这就是极度分隔的阿富汗。分隔阿富汗的首先当然是她的高山和荒漠，然后在分隔下形成的族裔和部落，又进一步分隔了阿富汗人。
在各种内战内乱中，我们看到不同族裔不同归属的阿富汗人怎样成百成千地杀死对方。
所有分隔的族裔和部落和村庄，仍然有一件共同的东西：伊斯兰。一千多年来，伊斯兰渗透这个荒山野岭的国度。彪悍的牧民和粗朴农人，都是世世代代的虔诚的穆斯林。
伊斯兰可以凝聚阿富汗人。还有另一样东西可以凝聚阿富汗人，那就是：排外。
阿富汗人并不总是仇视外国人，这其实是一个热情好客的民族。但大多数阿富汗人仇视入侵的外国：英帝国、苏联、美国。
阿富汗人不仅仇视军队的入侵，他们也仇视文化的入侵，例如与伊斯兰习俗不同的西方文化。
20世纪初阿富汗的君王是比较开明的阿曼诺拉汗。深受当时土耳其凯尔末将军的影响，阿曼努拉在阿富汗推行改革，包括义务教育和女性解放。阿曼努拉的王后是索拉亚 · 塔齐是阿富汗妇女解放的先驱。她在喀布尔为女孩开设第一所学校，鼓励妇女接受教育。在这位美丽勇敢的王后从来不戴面纱，在大众集会上演讲，和丈夫一起出访各国。在欧洲出访时，当欧洲政要按照当地习俗亲吻王后的手。照片传回阿富汗后，酋长和宗教领袖们告诉阿富汗民众，国王和王后是多么堕落。这也是阿曼努拉失去支持的原因之一。阿曼努拉改革以失败告终。1928年阿富汗发生叛乱， 阿曼努拉为了防止内战而退位。
仇视西方的阿富汗保守势力，同样仇视来自北方苏联的社会主义。亲苏政府宣扬的土地改革和解脱宗教束缚，激起阿富汗乡下酋长们的强烈反对。酋长们说：“社会主义想均贫富，太邪恶了。贫和富是由安拉决定的，分田分地是反伊斯兰。”
1978年， 阿富汗发生四月革命政变，使阿富汗进一步向左。虽然苏联一直努力影响阿富汗，但这次人民民主党的上台，并不是苏联操作。是对现状不满的阿富汗人的选择。
政变后上台的人民民主党领袖塔拉基是激进分子。塔拉基强行推行土地改革、世俗化、解放妇女。其激进程度连苏联高层都摇头。塔拉基的激进改革遭到巨大反弹。宗教领袖、部落酋长、和虔诚的穆斯林们在阿富汗各地爆发了激烈的反抗。塔拉基出手暴力镇压，大规模关押甚至处决异见者。
阿富汗的混乱让美国看到了机会。后来泄露的文件表明，美国在苏联出兵阿富汗之前，1979年夏天，就已经在出资支持阿富汗圣战者组织。
塔拉基在危机中一再要求苏联出兵增援。但苏联屡次拒绝，直到人民民主党第二号人物阿明杀死塔拉基，阿富汗陷入几乎无政府状态时，苏联在1979年圣诞节前进入阿富汗。苏联的考虑是：如果阿富汗被伊斯兰极端占领，那将进一步影响到苏联的各个中亚穆斯林共和国。
后来就是举世目睹的十年苏阿战争。
今天，很多“文明”国家的“文明”人士，共同鄙视阿富汗中世纪式的宗教极端。他们忘记了，阿富汗伊斯兰的极端化，世界上所有大国，尤其美国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
下面这张照片是1970年代的阿富汗女性。当然，这是城市的年轻人。当时阿富汗乡村女性的着装，一如既往地保守。然而无论如何，那时极端宗教并没有笼罩全国，假以时日，阿富汗乡村大概会逐渐开放。
但是苏阿战争中，西方势力努力加强阿富汗的宗教化保守化。
阿富汗入侵之后，美国总统卡特马上在电视上讲话谴责苏联。卡特说，苏联对阿富汗的入侵，“是一个无神论政府企图征服独立的伊斯兰人民”—— 卡特没有用美国在国际舞台上一贯使用的“民主”或“人权”的字样，因为他知道：多数阿富汗人对“人权”“民主”无感。“伊斯兰”才是阿富汗神圣的字眼。
后来里根在白宫接见阿富汗圣战者，把他们比作美国国父。
伊斯兰是一个和平美好文明的宗教。但极端暴力仇外的伊斯兰，是危险魔鬼。在阿富汗这片最脆弱最容易失掉平衡的土地上放出这个魔鬼，再也无法收回去。四十年来它在阿富汗游荡，毁掉了阿富汗，也最终伤害了美国和其余西方。
……
今天外国能拯救阿富汗吗？
不能。
阿富汗能被拯救吗？
也许。
如果阿富汗能被拯救，那么只能依靠时间，只能依靠这这片土地上顽强的人们顽强的生命。
目前我们不知道塔利班到底会实行什么什么长期政策，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。但是，从塔利班占领阿富汗一个星期后的种种，我们不是没有看到一点希望。
这两天我看见的一个最感人的视频，是塔利班在进入喀布尔后，一群战士来到一个游乐场。有人玩碰碰车，有人玩转马。其中几个人在蹦床上蹦来蹦去，嘎嘎地笑着，非常开心。
记得我的孩子们小时候开生日会，经常会有这种蹦床游戏。上学之后，小孩子们渐渐不玩这些东西了。
但这些蹦蹦跳跳的塔利班，是留胡子的男人。这也许是他们第一次玩、甚至第一次见到碰碰车、转马和蹦床。塔利班战士们多数是山里长大的阿富汗人。阿富汗今天有74%的农业人口。
另一个视频好像也发生在喀布尔，视频中一个阿富汗女性骂塔利班是“山里来的野人。” 还说她如果有枪，会照他们头开抢。那些被骂的、端着枪的塔利班不理睬她。
人们从这里看到不同的东西：有人看到女性的勇敢，有人看到士兵的相对宽容。
但这里最重要的也许是，她骂士兵是“山里来野人”。这代表着阿富汗100年的、尤其这40年冲突的两面：城市里的女性和山里的男人。
塔利班也许是恶魔，但塔利班的士兵，仅仅是人。他们并不是天生的野人。他们专心致志跳蹦床的时候，是我们没有区别的人。如果阿富汗从今以后不再打仗，如果这些士兵不需要再扛枪，那么十年之后，这些士兵也许会带自己的小儿子一起坐碰碰车，也许会给自己的女儿买一本书。他们的儿子将不会被骂为“野人”，他们的女儿将不需要骂别人“野人”。
塔利班入城后，喀布尔所有美容店的美女头像都被刷白或涂黑。电视台的两个女播音员也被通知不要来上班了。很多人对此非常失望。但是，塔利班并没有完全回到20年前：阿富汗赫拉特学校的女孩子们，已经穿着黑袍白头巾的校服（塔利班占领前的校服）上学去了。
这是一点点光亮不是吗？女孩子能够上学，比戴不戴头巾重要一万倍。女孩子哪怕只学读《古兰经》，她就不是文盲。在学校哪怕学习种菜，也是一门技艺。同样重要的是：在学校女孩子有机会接触家庭外的人，有机会懂得“友谊”二字的含义。她还有机会看到职业女性（她的老师）。这一切会改变她的一生。
促进一个国家进步的所有途径中，教育女孩子是最文明最有效的途径（之一）。 教育女孩子不仅影响她的一生，而且影响她的后代，一个非文盲的母亲，她的孩子大概率不是文盲。
今天阿富汗的识字率约是43%。 这样的国家，工业化和世俗化会遇到巨大障碍，而民主几乎是空谈。
几乎每个国家的文明进步，都需要这几个基本步骤：和平，温饱，教育，基建。 脱离这几个步骤讨论更高层的问题，没有太大意义。
而所有这些基本步骤中，和平是最不可缺少的起始点。
40年的灾难之后，阿富汗最需要的是和平，最不需要的是战争。
阿富汗不亏欠世界什么，而世界亏欠阿富汗很多。40年来，阿富汗被用作地缘政治的武器、和西方政治或原教旨伊斯兰的实验品。今天，世界有义务回报阿富汗，世界有义务给阿富汗一个她最需要的礼物：时间。
因为对于阿富汗，只有时间能带来和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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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子皮：毕业于北大物理系，巴黎大学博士。现居美国。职业金融量化分析。近年开始写字。作品发表于多家电子平台、《青年作家》、《文综》、《明报》及其它丛书。曾获法拉盛海外华语诗歌节奖。著有《川普时代：美国不再伟大》，近日开始在亚马逊上出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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